| 那一年，她和丈夫流落異鄉村頭，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接回家。 這一住，就是65年。 故事發生在泰興市根思鄉杜港村三組，農民葉永安一家三代將無親無故的郭蘭霞當作親人來贍養。 一 一早，天空洋洋灑灑地飄起了細雨，越發陰冷。 泰興市根思鄉杜港村三組的葉永安、鞠雷英夫婦，正在堂屋里忙著換墊子，拆墊子，洗墊子，烘墊子。 “奶奶歲數大了，過年就84歲啦！不小心把棉褲或被褥弄臟，洗洗刷刷是我們每天的第一家務。”56歲的鞠雷英樂呵呵說，“要是夏天，太陽毒一天就能晾干。現在天冷，白天曬了晚上還得放在爐子上烘烘。最怕的是陰天，拆洗的墊子曬不干，奶奶就沒換的。實在沒得辦法，就用鍋炒沙子，再用熱沙子把墊子烘干。” 葉家小院中經常拉著六七道鐵絲，上面晾滿了拆洗的被單。鞠雷英說：“村里用水特別緊張，土井一夜才出一點水，舍不得吃，舍不得洗臉，但必須得洗被單。洗被單，不仔細搓洗不干凈，奶奶墊著不舒服。臘月里天天用涼水洗被單，雙手皴得全是血口子。” 鄰居們都說，葉家最困難的是給老人看病，最苦的是給老人洗，最發愁的是缺水，最怕的是陰天。 鞠雷英說的“奶奶”叫郭蘭霞，年過八旬依然硬朗，耳朵有些不好使，行動有些不便。郭蘭霞的臥室不是很大，陳設也很簡單，但很整潔，很暖和。“歲數大的人最怕冷，一到冬天，我們特別注意奶奶的保暖防寒。”葉永安說，“給奶奶做的被褥、棉衣要厚得多，都是當年的新棉花。” “天剛冷的時候，家里給我買了一床電熱毯，我怕不安全沒肯用，他們就給我買了個湯婆子，天天沖了熱水，讓我捂在懷里。”郭蘭霞拉著記者絮叨起來，“他們對我，沒有話說。” 郭蘭霞床頭放著一個小收音機和一些營養小食品，還整齊地疊放著三四套棉衣和兩三床褥子。“少了不夠換洗用，有一次奶奶拉肚子，一天就換了三條棉褲。今年冬天冷得早，奶奶很少出屋。”葉永安說，老伴鞠雷英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，就是檢查老人的被褥有沒有臟。 午餐是肉湯下面，夫婦倆特意把最后一碗面條多燜了兩分鐘。“老人牙口不好。”葉永安說，肉一般要多燉5分鐘。有時看奶奶吃得不多，他們會趕緊給她熱一杯豆漿。 閑來在村頭拉呱，郭蘭霞時常滿臉幸福地說：“我就是住兒子家呢！” 有熱心人送件棉襖什么的，郭蘭霞連忙擺手：“不用不用，我什么都有，羽絨服、毛衣，薄的、厚的，全的。” 二
郭蘭霞本是泰興老縣城人。1944年深秋，為了躲避戰爭，為了生計，郭蘭霞和丈夫輾轉來到了根思鄉杜港村，在村口橋墩旁邊支了個塑料棚子安身。 “我記得，遇到老姐姐的時候，天也特別的冷。”郭蘭霞回憶說。那天晚上，他們撿來干柴在橋墩下烤火。老姐姐就是葉永安的母親。 葉永安記得母親生前閑聊時說過，那晚，他父母趕集路過村頭，看見橋墩下有火光，走近一看，塑料棚子破破爛爛，棚頂傾斜，用好幾根木棍撐著。床上只有一張破席子。蜷在棚子邊的郭蘭霞和丈夫穿得很單薄，衣服破了好幾個洞，腳上穿著塑料拖鞋，郭蘭霞的拖鞋中間還爛了一段。聽說郭蘭霞夫婦無家可歸，他父母當晚就把他們接到自己家里住下。“我家當時有六間房，父母騰出西廂的一間給了奶奶爺爺。奶奶不愿意欠人什么，我媽媽是為了讓她安心住下，就說，租金200元錢抵1斤小麥，租期七年。租金沒錢給先賒著。” 就這樣，郭蘭霞夫婦在葉永安家住了下來。 郭蘭霞記得她和丈夫在葉家的第一個春節。老葉家開始準備年貨，給他們也捎上了一份———灌香腸、腌白菜……除夕，她想到后院給老葉家幫幫忙又有些不好意思，對著灶臺許愿：早點把老葉家的租金還上。剛想著，她就聽見老葉夫婦在遠遠地喊：蘭霞、蘭霞，還躲在屋里做甚的，來吃團圓飯。 回憶起當年的一幕，郭蘭霞笑起來，滿臉的皺紋簇在一起。那天，老葉夫婦還給郭蘭霞買了件草綠色的棉衣和一雙深藍色的球鞋。老葉笑著說：“這是你們在家里的第一個年，沒有啥值錢的，就表個心意。你們安心住下，什么也別擔心。”郭蘭霞差點掉下淚來。 村里有人家辦喜事，老葉夫婦總不忘叫上郭蘭霞夫婦倆。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，老葉夫婦總是先端到郭蘭霞屋里。 葉永安說，一天中午，父親讓他端了兩碗餃子給郭蘭霞夫婦倆送去。葉永安進門看見郭蘭霞夫婦倆正在吃早上的剩粥。他問怎么不熱熱再吃，郭蘭霞夫婦倆說這樣省柴火。他揭開鍋蓋一看，鍋邊上還結著冰碴子，他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。 老葉去世前，拉著兒子葉永安的手，反復叮囑：“你郭奶奶他們家一輩子沒有個子女，我這一走，他們就是你的親爹媽，以后好好服侍，養老送終……” 三
上世紀五六十年代，農村還沒有通電，點的是油燈，下面有底座、銅桿，銅桿頂端有只燈盞，在燈盞里注入豆油或菜油，燈草芯浸入油中就是捻子，燈光如豆，即便是這樣的油燈，也不是家家都用得起的。 郭蘭霞夫婦倆打銀器為生，每每忙到深夜，為了節省燈油，郭蘭霞就點一根香，借助香頭上微光以照明。 直到上世紀80年代，根思鄉各村才陸續通電。剛剛通電的時候，每家只裝一兩只15、25瓦的“蠟燭燈”，十幾戶人家合用1只5安培的電表。 葉永安讓電工師傅先給郭蘭霞的屋子通電，郭蘭霞怎么也不肯，爭執了很久。后來，葉永安又給郭蘭霞裝了水泵，“奶奶年紀大了，打井水吃力。” 2000年，杜港村家家戶戶開始建新房，葉永安的房屋也開始動工了。第一個被葉永安納入翻新計劃的房屋就是郭蘭霞的七架梁。幾天后，25平方米的新房落成了，高高的房梁，明亮的窗戶。 一天，剛砌的新屋卻冒出濃濃的黑煙，隱約透出火苗，并很快蔓延開來。鄰居七手八腳地幫忙救火，雖然損失不大，但是新屋的房梁、墻壁都燒得黑漆漆的。原來，郭蘭霞在房屋的灶臺上燒開水，一時大意，火苗濺到了屋角的稻草上。 此后，鞠雷英把郭蘭霞夫婦的伙食包下來，再不讓老人開灶做飯。 日子是由點滴而瑣碎的細節編織起來的，郭蘭霞在老葉家一住就是65年。 四
20年前，郭蘭霞的老伴去世了。有人說，老人生前你們盡了心，喪事就從簡算了。 葉永安希望讓這對孤寡老人就跟有兒有女的老人一樣，活著時一樣，死后也一樣。葉永安和鞠雷英給爺爺守夜，幾天幾夜沒合眼。 老伴去世后，郭蘭霞也因為早年的血吸蟲病后遺癥，身體時好時壞。 一次，郭蘭霞高燒不退，昏迷了三天三夜，水米未進，骨瘦如柴。葉永安每天推著獨輪車送郭蘭霞去衛生院輸液，再連夜抓來中藥熬湯。大冬天里，鞠雷英就搭塊木板陪她一塊睡。 “日夜守著，一日三餐，喂水吃藥不說，擦屎端尿洗被子，比護士周全。”鄰居們七嘴八舌地爭著說。 “早些年，剪頭發都是去外面理發店，后來腿腳不太方便了，我們用小推車推著她去理發。現在，奶奶年紀大了，理發都是在家里。”鞠雷英說，老人的頭發不能留太長，不然顯得邋遢。葉永安買來了電動推子和木梳，還做了條理發用的圍裙。鞠雷英自己給奶奶理發。 五 家住泰興城里的堂弟是郭蘭霞唯一的血緣親人。一次，堂弟帶郭蘭霞去家里過幾天。沒有幾天，郭蘭霞就鬧著回來。 “我們每次來看郭蘭霞，不用見著她本人，就能知道她好不好。”村里的工作人員說，他們每次一進院子，鄰居們就紛紛報告郭蘭霞今天的情況，“好著呢，剛剛才看見她出來溜達。”“別擔心，這會睡午覺呢。” 葉永安家的院子里有棵香樟樹，是郭蘭霞剛搬過來時栽下的，如今已長成一棵大樹，像一把巨大的傘遮蓋著這個樸實而和諧的院落。 “這個家庭的敬老愛老就像一個標桿，可以說是全村的標桿。”鄰居們說。 鄰居葉師傅說，有一次他來葉永安家串門，正趕上郭蘭霞鬧肚子，床單、棉褲都弄臟了，鞠雷英用一個大盆在洗，葉永安忙著給老人換干凈鋪蓋，剛換好，又弄臟了，接著再換。兩口子很有耐心，一點看不出嫌棄。葉永安的兒子在一旁給郭蘭霞喂葡萄糖水。“榜樣就在身邊啊！今年我生日時，拿葉永安家的事跡給孩子們上了一課。” 葉師傅說，其實孩子們都很孝順，但聽了葉永安家照顧“兩姓旁人”的故事后還是很受教育。去年下大雪，孩子們怕他滑倒摔著，特意都從外面趕回來掃雪。 “以前真不知道老太太和這家人沒有血緣關系，后來知道了還不敢相信。”街坊趙大姐說。 前些時候，村里的敬老院建成了，村支書幾次要郭蘭霞搬去住，被郭蘭霞回絕了：“我死也不離開這里。” “奶奶有我們呢，她想去我們也不讓啊。”葉永安和鞠雷英說。 葉永安和鞠雷英如今也已年近六旬，身體都不太好。不過，讓他們放心的是，子女們已搶著接過了照顧奶奶郭蘭霞的愛心接力棒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