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蔡盛林在寓所
記:你老家以前是泰興的,對老家有哪些記憶?
蔡:那個時候農村孩子能上大學的不多,我們那屆口岸初中畢業的學生,有五六十個人,能考上高中的也就幾個人。那個時候經濟條件不好,交通也不便利,現在變化特大。2005年泰州火車站通車,我回去了;前年口岸中學80周年校慶,我也回去了,從泰州到口岸,一直到高港,公路全都連上了,汽車一直開到我家門口。
記:你是哪年離開泰州的?
蔡:1955年,當時我從口岸中學初中畢業,因為口岸中學沒有高中,我考到了鎮江中學,就這樣離開了泰州。記得在這之前,我們學校選了10個人,報考當時叫華東第二建筑工程學校的一所中技學校,結果10個人里只錄取了3個,我沒有考取,后來就報考鎮江中學,應該說那個時候省鎮中還是比較難考的,但我偏偏就考取了。
記:高中畢業以后就直接考大學了?
蔡:沒有考,大約是四五月份吧,還沒有畢業考試的時候,學校就通知我,說江蘇省高等學校招生委員會決定了,把你保送到南京農學院農業機械化系。說老實話,當時我很不愿意的,我不想上農業院校,我想搞社會科學,準備報考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的,但那是1958年啊,已經通知了,就不能說一個不字。
記:沒有選擇余地嗎?
蔡:沒有沒有,通知你了就只能這樣,你要是說我不去,我自己考大學去,你即使成績達到錄取分數線,也不一定被錄取的。記得我在口岸中學就靠拿助學金上學了,那個時候拿助學金不是靠成績,而是按家庭困難、出身成分好來分配的,所以我初中、高中都拿了助學金,到了大學,不但吃飯不要錢,每個月還給我兩塊錢生活費。口岸中學那個時候校風也不錯,像教導主任魏伯勛,不但教學業務上好,人品也好,很受人尊重。后來鎮江中學的管理更為嚴謹,在國內也是比較好的,由此我們學到了不少東西。當時我們這些學生得到了學校的重視,也受到了黨組織的培養,后來我在大學二年級就加入了黨組織。我大學讀的是5年制的,所以到1963年才畢業走上了社會。
記:后來分配的時候,分到了農業部的農業出版社,在《中國農報》當編輯,專業算是很對口的。
蔡:搞編輯啊,就不在于你那個專業了,好多知識,我都是在工作中學的,不光是農業知識這個專業了,包括社會知識的各個方面,在工作當中都很重要啊。我到這邊以后呢,先到印刷廠實習鍛煉,后來到編輯室,但是沒工作幾個月,1964年的10月份,我被叫去參加了當時的“四清工作隊”,分到內蒙臨河縣,就是現在的巴彥淖爾盟,我在那里當秘書,寫寫簡報啊,跟著領導出去轉轉啊,轉到1965年的7月份回來,不到一個月,又被派到遼寧錦州郊區的錦縣,又搞了一期“四清”,這次我管兩個隊,到1966年4月底才回到出版社,5月份就是“文革”了,所以這一段呢,搞業務的時間很短,但是受到的鍛煉很多。
記:“文革”期間業務方面基本上就停止了?
蔡:是啊,回來本想好好搞點兒業務的,但是《中國農報》已經停了,后來我又去編一個叫《農業技術》的小刊物,雖說是個小刊物啊,它當時的發行量卻挺大的,在全國發行幾十萬份呢。“文革”期間完全搞不成業務了,我當了農業出版社“文革”領導小組的組長,部隊接管出版社以后,我們在1969年八九月份的時候,就全部下放到干校勞動了,當時干校在河南的西華縣勞改農場,在那個地方一直呆到1974年。
記:可能也想著早一天回到北京,回到正常的工作崗位。
蔡:那時候根本不敢想什么專業啊,回不回北京,回不回單位,都不曉得。到了1974年,形勢有些好轉了,回到北京但沒讓我再回出版社,要我到農科院的一個單位,當時我不肯去,等到年底的時候,中國農科院我原來的一個領導,他正好到農科院去恢復《中國農業科學》這個刊物,叫我跟他去,我就去當了編輯室的副主任。之后《中國農業科學》從復刊,到中級刊物,到高級刊物,我在那兒一直搞得挺起勁的,干到1982年的時候,當時老干部不是都要離退休嗎,農業部黨組就專門開了會,說讓我回農業出版社,7月份就把我調回去了。
記:這次回去,你是什么職務?
蔡:開始是副總編輯,后來到1984年的7月份,當總編輯。這時候剛好改革開放初期,科學的春天嘛,科技形勢發展很快,一方面老科學家要把過去的東西總結出來,搶救性地寫書、出書;另一方面農村的科技人員、農民需要書,行政部門的管理人員也需要書,因為“文革”那么多年,確實把圖書出版搞得一片荒蕪啊。
記:所以你就開始策劃了一系列農業圖書,具體是怎么做的呢?
蔡:好在過去我們出版社的老同志有個長期的積累,有著很好的基礎,我們就在這個基礎上開始從頭再來。當時我們出版社的大約200名工作人員中,包含了農業各個學科的人才,農學方面農作物的栽培育種、土壤施肥、植物保護,畜牧業方面的畜牧養殖、獸醫以及農業經濟管理啊、科普啊等等,好在當時全國各地的各個學會也都恢復了工作,所以有了這方面的會議,我們都要去參加,我們的編輯不是在編輯室里等著編,而是去參加社會調查,根據農業、農村、農民的需要,編好書、出好書。
記:有資料這樣說的:從總體上規劃農業科技圖書的出版布局,按實際需要來構思圖書,這就是你擔任出版社領導時的工作追求吧?
蔡: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的農科院、農學院,除了西藏我沒有去,其他我都去過,因為你的選題哪兒來呀?你要靠這些專家學者提供,你去了以后你就知道這個農科院研究的是什么東西,研究到什么程度,什么時候可以有成果,什么時候可以發表文章,什么時候可以出書,成果在全國是個什么水平,在全世界是個什么水平,你要掌握這個。
記:能掌握這個,無疑需要很高的專業眼光。
蔡:在農業圖書出版上,中國農業出版社是全國最高級別的了。我們隊伍也大,基礎也很好,說老實話,實力也比較強,中宣部跟新聞出版總署曾經在全國評出了第一批15家優秀出版社,其中就有我們一家。當時我們的做法,主要是搞長遠選題規劃滾動,比如我們在北京中國農科院、中國農業大學開座談會,讓專家、教授提議,當前需要出哪些書,當前需要從國外翻譯什么書?國外哪個國家哪位學者的書比較好?規劃有長遠的,有短期的,然后呢把這規劃印好了,發到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的農科院、農學院,包括農業廳,征求他們的意見,有的還不光是信函,我們還派人去聽取他們的意見,有時也跟他們開座談會,讓他們聽聽我們的意見。
記:一方面是規劃,另一方面要組織實施。
蔡:規劃也不是固定的,過幾年就要再規劃,不合適的東西要去掉,新的研究成果要加進來,這些編輯心里都要有數。像土壤學方面,每年都要開土壤學年會,年會上自然要把全國乃至國際的土壤學研究的進展程度、最新成果在會上發布,所以我們的人就得去參加這個會議,這樣他就掌握了全國的情況,甚至也掌握了國外的最新情況,當然這是從高層次方面來說明的,具體操作上,我們對科普書的出版,以及學術專著的出版,都是著眼于滿足不同層次的讀者需求。
記:你說到種水稻,我想到一個人———袁隆平,農業出版社有沒有出過他的書?
蔡:出的啊,前幾年剛給他出了一本書。我跟袁隆平打交道比較早,1975年我到了中國農業科學院嘛,當時袁隆平在湖南農科院搞雜交水稻研究,正處在攻關階段。那時候一年為雜交水稻開好幾次會呢,我曾經在一年中去過8次長沙,就是為雜交水稻。那個時候他的研究成果還沒有成書,但已經有了文章,我們就給他在《中國農業科學》發表了。后來我到出版社以后跟他也常有聯系,他先是在湖南科技出版社出了一本科普型的《雜交水稻育種栽培學》,之后我們出的是他學術專著型的《雜交水稻學》,2003年這本書出版后就獲得了國家圖書獎和全國優秀科技圖書獎。
記:中國農業出版社在大型農業工具書的出版上,顯示了它作為國家級農業圖書出版社的實力和影響,據說你曾為此費盡心力。
蔡:像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,三十幾個分冊,把農業的各個學科用辭條的方法編寫出來了,都是國內一流的專家來擔當各個分冊的主任委員,當時我就負責把他們召集起來。開始的時候,農業部發文件,然后各個省市自治區都來配合,比方說南京農大編的《生物卷》和《農藥卷》,兩卷都是他們的專家擔任了主編。這套書對國家農業發展有著很大的貢獻,農業所有學科最高端的人物都匯聚在這里面了。當時的農業部部長何康,他很重視,掛了總編輯委員會的主任委員。具體管這事兒的,是農業部的常務副部長劉瑞龍,他對這事兒抓得很緊。
記:這套書搞了多少年?
蔡:前后有十幾年,一個很大的工程嘛。當時農業部每年要開一次專門研究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的黨組會議,上世紀80年代,要人要錢都很困難的,所以我們開會的時候,劉瑞龍提出要求,何康就專門把部里人事室、財務室等等科室的人都叫來,說要給農業出版社多少人、多少錢,他們對這事都非常支持。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從策劃出版到全部出齊的這段時間,剛好就是我調回出版社以后一直到退休的時間。
記:這段時間你還主持出版了《中國農業全書》等大型農業工具書。
蔡:《中國農業全書》這套書呢,我們為全國每個省市自治區各出了一本,每本大概是100萬字,到我退休的時候,就剩下西藏、陜西、內蒙3個地方還沒有完稿出書。如果你要了解我國哪個地方農業的概況,拿著相應地方的這本書,可以說這個地方的農業情況就一覽無遺,全都在里頭了。除了《中國農業全書》、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之外,我們還出版了《英漢農業大辭典》,《農業大辭典》,還有其他語種、分冊的《英漢農學辭典》、《日漢農業辭典》、《法漢農業辭典》等,這些外文的工具書也比較配套,比較全的。
記:之后好像你們出版社的出版面還進一步擴大了?
蔡:從1990年開始,我們出版社的社長、黨委書記、總編輯就我一個人了,一直干到了退休。1994年,原來的那個農村讀物出版社,農業部也把它合并到我們這兒來了,所以這之后,我們出書范圍就更廣了,包括少兒,還有文學、生活類的書都出了。
記:總體來說,在你負責中國農業出版社的這段時間里,出版了很多有影響的圖書,比如你剛剛提到的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,這套書據說是世界上規模最大、內容最豐富的農業圖書。
蔡:農業上誰家也沒有出這么多,英國李約瑟那個《中國科技史》,它是整個的科學界,我們這個是光農業這個領域的,是非常大的。
記:你擔任總編的時候,應該是中國農村農業圖書出版的輝煌期吧。
蔡:農業圖書我們出得最多,品種多、數量大、質量高。只是在農業上,不能說其他方面,全國出版社有500多家,再比也比不過人民出版社權威啊。
記:現在“三農”問題被提到了一個高度,對農業圖書的出版,應該是很好的機遇吧?
蔡:機遇當然是啦,但現在的問題是,不光是農業出版社出農業圖書了,其他一些出版社,像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,以及每個省的科技出版社,都在出農業圖書,還有金盾出版社、中國農業大學、中國農科院也在出,但主要還是我們農業出版社在出農業圖書。應該說現在農業圖書的出版形勢挺好的,當然,編輯人員多了,市場競爭也更激烈了,壓力也更大了,所以機遇也是挑戰,這就要你的選題好,選的是大家都愿意看而且用得上的書。
記:你在職的那個時候存不存在市場競爭?
蔡:也有,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,有的出版社只要有錢什么書都出。但我們那個時候考慮的就是,還是以社會效益為主,這個書如果確實好的話,我們賠錢也得出。有好多書,特別是學術專著,它發行量小哎,但不能只看它眼前的經濟利益。另一方面,不好的圖書我們從來不出,我們從沒搞過賣書號啊什么的,有一次我們一個編輯拉了兩本書稿,一本叫《名演員的浪漫史》,一本叫《殺人案例分析》,說一萬塊錢一本書號給他出,我說你拿這個干什么,就是再拿更多的錢也不能給他出啊。所以其他出版社,包括新聞出版署有人跟我說,我們出版社是一片凈土。
篳路藍縷

蔡盛林為本報題詞
蔡盛林從總體上規劃農業科技圖書的出版布局,按照農業生產、科研和教學工作的實際需要構思圖書,即圍繞農村經濟體制改革,從分析我國國情出發,宏觀闡述我國農業發展的戰略和途徑的理論書;農、牧、漁、農墾、鄉鎮企業等各專業的高中級教材;適應農民多種經營、對農業技術知識需求的科技讀物;反映我國農業專家學者科研成果的各種專著;農業辭書和大型工具書;持續進行對農業古籍的搜集、整理、注釋和語譯。這些圖書形成了多門類、多層次、多專業的體系,對反映我國農業現代化的歷史進程,傳播和普及農業科學技術知識,全面培養農業科技人才,提高農業干部和農民的素質,促進農業生產、教育和科研的發展,具有重大作用和長遠意義。
蔡盛林直接組織大型農業圖書的出版工程,編輯出版了反映我國農業科技發展具有一流水平的“拳頭產品”。如他擔任了《中國農業百科全書》總編輯、《中國農業年鑒》主編,還主持了《農業大辭典》、《英漢農業大辭典》、《中國農業全書》的編輯出版工作。蔡盛林還負責多個編輯室新增選題的審定和書稿終審簽字發稿工作,僅1990至1994年間,由蔡盛林審定的新增選題就有500余個,由他簽發的書稿有1100多種,2.4億字。
蔡盛林正確處理出版工作中遇到的各種矛盾和問題,保證出版社始終堅持正確的出版方向,建立并堅持一系列嚴格的出版制度,在社內形成多出好書的運行機制。在他擔任中國農業出版社領導期間,出版社先后有80多種圖書在全國性和專業性的優秀圖書評獎中獲獎,圖書的整體質量受到了廣大作者和讀者的充分肯定。1993年,中國農業出版社被農業部黨組授予“堅持黨的出版方針,為農業發展服務的優秀出版社”光榮稱號,又被中宣部、新聞出版署評為首批表彰的15家優秀出版社之一。1995年10月26日,蔡盛林榮獲第四屆“中國韜奮出版獎”。
蔡盛林說,他出生在農村,他們一家都是種地的農民,他大學讀的是農學院,從此,他開始了一輩子與農業、農村、農民打交道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