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興女子李紅慧參加赴日研修打工,經歷了奴隸般的生活。在日本工會幫助下,她和另兩名女子成功從日本雇主手中拿回400多萬日元,隨后返鄉。
她們回國后,負責勞務輸出的靖江五洲公司卻將她們告上法庭,索賠20萬元人民幣。近日,靖江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,駁回了其訴訟請求。
2004年12月18日清晨,當飛往日本廣島的航班從上海機場升向藍天,30多歲的李紅慧從舷窗中俯瞰漸漸縮小的地面,和同行的76名中國女工一樣,她滿心歡喜。
2004年初,李紅慧從在上海做日語翻譯的表姐處得知,上海外經集團靖江市五洲對外經濟技術合作有限公司 (以下簡稱靖江公司)正在大量招募赴日縫紉女工。她跑去參加考試。
李紅慧前往日本的身份是“研修生”。從1993年開始,日本制定“外國人研修技能實習制度”,目的是為日本設立在東南亞等地的大型企業培養人才。但近年來,隨著日本社會老齡化和少子化問題日益嚴重,愿意從事艱苦勞動的日本人越來越少,大部分中小企業很難在本國招到工人,研修生制度因此開始向中小企業開放。根據“外國人研修技能實習制度”規定,培訓實習的研修生第一年學習日語和工作,2年至3年后作為“技能實習生”,從事工作。研修生的補貼為每月6萬至8萬日元,技能實習生工資每月12萬日元。也就是說,每個研修生在日本最長可呆滿3年,計算下來,3年以后能有人民幣20萬元左右的收入。
之前,李紅慧在深圳的制衣廠里做了10年縫紉工,對她來說,3年掙20萬元,是個不小的誘惑。
李紅慧以熟練的技術通過了考試。上海外經集團公司為她提供了赴日護照。2004年8月30日,在向公司交納了4500元錢之后,她被通知到蘇州參加3個月日語培訓。
一
2004年12月,交納了報名費、學習費、差旅費等各種費用3萬多元之后,李紅慧終于獲得了赴日打工的資格。當月,她跟靖江跟公司簽訂正式的赴日研修協議書。
可面對協議書上8大項70多小項條款,李紅慧卻“頭皮發了麻”,條款對研修生在日本的生活細節做了詳細的規定,其中包括:“……在日本無親屬、朋友關系;要聽從公司統一安排,不得拒絕或向日方強要加班;不得到指定宿舍以外的地方留宿;未經會社準許,不準私自外出,準許后也不可單獨外出,必須結伴而行;不得與日本殘留孤兒、日籍華人或者其他與工作無關的在日人員聯系;禁止與任何人以戀愛之名同居、結婚或其他致孕活動;對日方管理應絕對服從,其中包括對計件工作、加班及行宿等各方面的安排,不得以罷工怠工威脅日本業主;禁止購買使用手機、BP機等通訊工具;不得使用會社電話,一律禁止與國內外任何電話的聯系;不得與其他會社的研修生相互通訊及信件交往;不得以任何理由向日方提出提前回國及索要‘歸國理由同意書’……”
而且,如果違反協議書上的條款,構成逃跑或者變相逃跑,回國后,研修生必須向靖江公司支付違約金20萬元人民幣。
“不就是3年嘛,忍著就行了。”李紅慧安慰自己,這樣的機會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。
二
飛機降落在廣島機場,一輛大巴把77個人拉到了廣島東部的福山市。在當地車站,她們分別被10多個工廠主領走。
李紅慧和另外2個海安的女子坐了一個多小時車才到了老板中山貴史家里。那是一個偏僻的農村。一下車,老板就收走了3人的護照、證件等。
兩天后,3名女工被老板帶到附近的工廠。一進工廠,她們都大吃一驚——廠房陰暗狹小、機器潮濕陳舊。“比我在國內工作過的制衣廠差遠了。”李紅慧說。
事實上,DNS株式會社是一家日本鄉村家庭小作坊,主要負責牛仔褲生產中的一道工序,為福山市的其他大型制衣廠提供半成品,最終的成品衣大多銷往東京、巴黎等大城市。
據了解,福山的農村布滿了這樣的家庭作坊,每年都招募大量的外國研修生作為主要的勞動力,其中,絕大多數是中國女工。
廠里一共雇用了11個工人,3個年紀大的日本婦女和8個年輕的中國研修生。老板還把家里閑置的土地分給工人們種菜,自給自足。
在今天的李紅慧看來,那段日子簡直是一場噩夢。“每天早上從8點開始上班,一直到晚上10點半休息。上下班前后一個小時內不準上廁所,上午只能上一次,下午只能上兩次。”
“小車間里裝了3只攝像頭,監控工人是否偷懶,剪指甲、打瞌睡、上廁所時間過長,一旦被老板發現,就要遭到訓斥。”
由于很多人都是借債出的國,拿不回20萬元無顏見江東父老,因而,沒有人想逃離。大家小心翼翼,恪守著協議書上的每條每款,日復一日地加班加點,毫無怨言。
在李紅慧的記憶中,加班最多的一個月是2007年3月份,共加了251個小時。
按照日本法律,加班工資最少每小時600多日元。可是,研修生加班每小時,只能拿到300日元,后來漲到330日元。
在日本的3年里,和所有人一樣,因為實在太想念家里的女兒,在李紅慧的爭取下,老板特許她每天晚上10點半下班之后,從宿舍往家里打電話。
因為當地物價太貴,研修女工們極少有人會在日本買東西,平時吃的用的都是家里人從中國寄去的,臘肉、牛肉干、方便面、火腿腸、咸魚、蘋果等等。
三
對李紅慧們來說,加班加點的辛苦,她們尚能忍受。她們不能忍受的是,每個月,工資單里總會有各種名目的稅金被扣除。
李紅慧說,她的一位同事,最多的一個月被扣除了2萬多日元稅金和其他費用。
“協議書里寫了,不能夠隨意打聽老板的事情。”李紅慧說,大家都擔心被辭退,就沒有人敢問老板,可是,她一直都把這些賬單保存下來。她跟另2名同事商量好了,走之前,一定要把稅金的事情問清楚。
2007年1月1日,日本過新年,中山貴史帶著8名女工到福山市政府辦理居留證手續,在市政府的大廳里,負責簽證的工作人員桌子上放著一張中文字樣的廣告單,上邊寫著:如果你在日本國遇到什么煩惱,請撥打電話××××××。
李紅慧盯著看了半天,直到中山貴史出去上洗手間時,負責簽證的職員看出了她的心思,主動把電話抄給了她。
回到宿舍后,李紅慧打通了抄來的電話號碼。電話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。對方稱自己是市政府雇用的“外國人鄉談員”,北京人,來日本已經10年,日本名為細谷雪子。
聽了李紅慧的遭遇后,細谷雪子很震驚:“這是奴隸般的強迫勞動,在日本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?”
細谷雪子的話給了李紅慧很大的鼓舞,她們約好到福山市見面把事情說清楚。
可是,新年過完之后,每天都要加班,李紅慧一直找不到機會出門。一直到4月26日,因為上廁所時間過久,李紅慧跟中山貴史發生了沖突。隨后,她就跑去找到了細谷雪子。
“只要有證據,一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。”細谷雪子承諾。
細谷雪子拿了很多日本勞動法規的中文宣傳資料給李紅慧,讓她帶回廠里給女工們分發、講解。“看了這些資料,才知道,老板的很多做法都是違背日本法律的。”李紅慧說。
當天晚上,帶著這些資料回到宿舍后,李紅慧號召大家一起跟老板斗爭。可是,響應者寥寥。
出乎李紅慧意料的是,第二天一上班,老板就過來威脅她們,說她們意圖逃跑,會馬上讓上海外經公司派人來將她們帶走。
事后,李紅慧得知,當天晚上,8名女工中有人打電話向靖江公司“告密”。隨后,靖江公司又打電話到上海外經集團,很快就通知了日本老板。
李紅慧和另外2名同事害怕極了,她們趁老板不注意,逃出工廠,去找細谷雪子。很快,中山貴史也追到了市政府,要把她們帶回工廠。
市政府工作人員不肯放人。細谷雪子介紹她們認識了福山蒲公英工會的事務局長武藤貢。福山蒲公英工會是一個民間工會組織,跟企業內部工會不同,只要你愿意,不分國籍、性別、年齡等,都可以以個人名義加入,工會為所有會員維護權利。
李紅慧3人很快就加入了福山蒲公英工會。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,一方面,武藤貢與中山貴史展開了激烈的交鋒,一共列舉了中山家非法用工、強制勞動、克扣加班費等10條違法行為,要求其對工人進行賠償。
其間,上海外經集團也派人來到了福山市,威脅李紅慧等3人,要她們趕快回國,不要再鬧下去了。
她們還不斷接到家里人催她們回去的電話。“靖江公司的人不斷找上門,說我老婆在日本參加了黑社會組織,要我們勸她趕緊回來,否則在日本會惹出大麻煩,再也回不來。”李紅慧的丈夫說,當時家里都害怕極了,天天打電話催她回來,錢也不要了,人能平安回來就好,再也不去日本了。”“當時,我們也都動搖了,如果嚴格按照市政府給我們計算的工資和加班費,工廠應退回我們每人約150多萬日元。但是,上海方面不答應。再加上,武藤先生為此事奔波了一個多月,我們覺得對不起他,所以,決定堅持到底。”
5月24日,事情終于柳暗花明——武藤貢帶領3人在福山市召開新聞發布會,邀請了各大媒體、市勞動局等機構參加,將3人在DNS株式會社的遭遇公之于眾。中山家終于低頭認錯,退還了3人400多萬日元,并且為她們買好了廣島飛往上海的機票。
然而,李紅慧想不到的是,去年6月,回到家一周之后,她們3人分別收到了法院發來的傳票。原來,靖江公司已經將她們告上法庭,要求每人按照原先簽訂的合同,賠償公司20萬元人民幣違約金。近日,靖江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,駁回了靖江公司的訴訟請求。該公司未上訴。
據了解,上海外經集團是中日研修協調機構會員。靖江公司于2000年加盟中國上海外經集團,一直負責蘇北地區的研修生招募工作。每送一個研修生到日本,上海外經集團都會從每人每月的收入中提成1萬日元,直接由日方老板在發放工資時扣除。